我的父親是個郵遞員。
父親當(dāng)郵遞員已四十多年了,四十多年來,無論寒暑,無論風(fēng)雨,哪怕感冒發(fā)燒,他也從未缺席,每天堅持把一封封從五湖四海寄來的以及寄往五湖四海的信件,從這里送到那里,從那里送到這里。
每當(dāng)父親把所有信件送完后,回到家已是明月當(dāng)空了,推開家門時,母親迎上去,一邊接過父親肩上的郵包一邊呵責(zé)道:“你看你,每次回來都這么晚的,天天吃剩菜殘羹,叫你不要做這行,偏不聽,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狼狽。”我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責(zé)怪道:“就是啊,翻山過嶺的,多危險啊?!笨筛赣H總樂呵呵地說:“沒事沒事,就當(dāng)作點善事吧,況且這活能鍛煉身體……”說著父親舉了舉雙手,露出黝黑壯實的肌肉,“再說了,如果你不做,我不做,咋村就沒人做了,這信件怎么辦呀?”母親被父親這一問問得一時語塞,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。
有一年夏天,父親因為回來得太晚了,在翻過一個小山坳時不小心把左腳摔骨折了,第二天他實在沒辦法再去送信了,于是只好猶豫著吩咐我代替他去送。臨出發(fā)時,他還再三叮嚀說,信一定要每一封都送達,要臉帶微笑……我是個急性子,嫌他啰嗦,背起他的郵包就走了。
時值夏天,天氣炎熱,即使有風(fēng)吹來,那也是陣陣熱浪翻涌。沒走幾步路,大顆大顆的汗珠便從我的臉上滾落,衣服早已濕透,我有種要窒息的感覺。然而,我咬了咬牙,按照信封上的地址,爬過一座山,走下一個陡坡,有時穿過樹林,有時走過荒地,我的臉和手時不時被路邊及人高的荒草劃傷,點點鮮血流出,一碰到汗水,那傷口就疼得讓我哇哇直叫。
送完第十封信時,我就產(chǎn)生了退縮的念頭,心想:天氣這么熱,要送完幾十封信,即使不中暑而死也要被渴死了,還是回去吧??墒?,轉(zhuǎn)念一想,如果沒把信送完就回去,肯定要被父親罵。想來想去,我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,那就是把剩下的信全部藏起來,然后告訴父親說送完了。
主意打定,回到家我悄悄把剩下的信全部藏在床底,然后來到父親跟前高興地說:“爸,我送完了?!备赣H一臉驚詫地看了看我,然后又看了看天空,說道:“現(xiàn)在才中午,你就這么快全部送完啦?”我堅定地點了點頭,可是內(nèi)心的恐慌無法掩飾我飄忽的眼神。“每一封都送達了?”父親很不放心,再次確認(rèn)道。這下我有些猶豫了。此時,父親已看出了我在撒謊,他把臉一拉:“咱是郵遞員,每一封信都承載著寄信人和收信人的期盼,既然咱挑起了這個擔(dān)子,就應(yīng)該要負起責(zé)任,把他人的期盼送達到位,免得他人長久掛念,萬一信件重要,造成的后果可是不堪設(shè)想??!做人要有擔(dān)當(dāng),要守諾,要腳踏實地……”父親滔滔不絕地說著,可我的心早已翻了五味瓶,很不是滋味。我轉(zhuǎn)身把那些信拿出來并一一送了出去。正因為父親如此盡心盡責(zé)而受到每一個收信和寄信的人夸贊、信賴和敬佩。在父親的影響下,今后無論做什么事我再也沒敢偷懶過。
時光荏苒,轉(zhuǎn)眼過去了幾十年,如今,手機、電腦早已替代了那一封封厚重的信件,父親也早已白發(fā)蒼蒼,而每次談起送郵的經(jīng)歷,他都顯得無比自豪??粗赣H,想起他對我說的那番話,我就會愧疚無比,但,也就是那番話,讓我今后的生活中,一直都走在一條“郵路”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