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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人民日報客戶端:11個小時、23個站點、419公里,親歷“天路郵差”的一天

                劉雨瑞2022-01-05來源:人民日報客戶端

                  編者按:有一則寓言,說蜀地有二僧,其一貧,其一富。貧者對富者說,我想去南海。富者說,你怎么去?答,我有一瓶一缽足矣。第二年,貧者真從南?;貋砹?,而“富者有慚色”。記者和葛軍在天路上邊走邊聊,亦有此悟。 

                  約定八點半出發(fā),也許是海拔高了的緣故,黎明時分我就已早早醒來。

                  拉開窗簾,推開窗戶,我大口呼吸著冬日格爾木那清凜的風(fēng),嗅著彌漫其中的戈壁味道。天上布滿朝霞,開得絢爛而熾烈,西部的日出就像它的空氣,澄澈得令人著迷。

                  12月1日,我將跟隨葛軍,踏上這條綿延千里的郵政天路。聞名遐邇的可可西里、索南達杰保護站、不凍泉、五道梁、風(fēng)火山、沱沱河、唐古拉……今日將被我一一“打卡”。對葛軍來說,它們是不能再熟悉的路過,但對我而言,接下來無異于一場朝圣之旅。

                  樓下,葛軍依然穿著橙綠相間的郵政工作服,灰色棉線帽堆在頭頂,露著耳朵,一架方框眼鏡橫在鼻梁。在我看來有些“違和”的是,面前這位五大三粗的漢子還手捧著一杯奶茶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喜歡喝奶茶?”

                  “不是,早上走得急,沒來得及吃早飯?!?/p>

                  “賓館有早餐呢,要不再墊點?”

                  “不了,抓緊時間?!备疖娨恍?。對他來說,風(fēng)餐露宿早已是家常便飯。他這份工作,一大特點便是吃飯時間、地點不固定,就像開盲盒,逮著哪兒算哪兒。只不過,當天的午飯還是令我印象深刻。

                  出城,一路南行。從格爾木市區(qū)到唐古拉山鎮(zhèn)的這段郵路(以下簡稱”格唐郵路“),沿青藏公路而行,全長419公里,是全世界海拔最高、里程最長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郵路。1954年,“青藏公路之父”慕生忠將軍率領(lǐng)筑路隊,從格爾木出發(fā),克服嚴寒、缺氧等不利條件,以每公里倒下十峰駱駝的巨大代價,將紅旗插上了唐古拉山口,讓一條簡易的砂石路通到了拉薩。上世紀80年代,青藏公路全面實現(xiàn)了柏油化。

                一條天路,綿延遠方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廣袤無垠的柴達木盆地上,莽莽昆侖如屏佇立。坐在副駕駛的我完全被窗外的美景吸引了,黛色的山、雪白的峰、柔軟的霧、層疊的云……我不停地搖下窗戶,任山谷間的寒風(fēng)灌進車廂,相機咔嚓咔嚓拍個不停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你注意點!高原上感冒可不是鬧著玩的!”葛軍語氣嚴厲,他是被采訪對象,也是此行記者的“監(jiān)護人”,履行著郵遞職責(zé),也操心著兩個人的安全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沒事兒,車里悶,吹吹舒服得很!”仗著年輕,我興奮又“豪邁”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上一個這么跟我說的小伙子,連夜從唐古拉山鎮(zhèn)被送下來了?!备疖姀乃且粋?cè)給我關(guān)上了窗戶。

                日出昆侖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一路盤山而上,很快眩暈感襲來,頭開始發(fā)蒙。葛軍看我嘴唇有點發(fā)紫,便放慢了行進的速度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我剛跑的時候,有一次不小心感冒,等到了海拔5010米的風(fēng)火山口,就感覺天旋地轉(zhuǎn)、特別惡心,可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,沒辦法,咬牙繼續(xù)往唐古拉山鎮(zhèn)開,堅持了一路,回來格爾木一查,高原腦積水?!备疖娬f得云淡風(fēng)輕,我卻聽得驚心動魄——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,后悔起剛才的“放飛”。

                  2009年,格唐郵路開通。2010年,跑郵路“第一棒”的投遞員由于身體原因調(diào)整了崗位,葛軍主動申請,接過了重擔。那年,他34歲,正是最有闖勁兒的年齡。

                  除了終點唐古拉山鎮(zhèn)的牧民群眾,格唐郵路的沿線,無論是昆侖群山,還是可可西里,大抵都是人跡罕至的區(qū)域,但卻分布著不少為青藏鐵路、青藏公路提供保障服務(wù)的站點,于是郵路上便設(shè)置了20多個郵件交接點,葛軍的服務(wù)對象也包括他們。出格爾木市快一個小時,我們這才到達了第一個郵件交接點——南山口加油站。

                  葛軍戴著棉手套,不方便操作手機,他倒是不客氣,放心地遞給了我這個“大副”,“給他們打個電話,讓他們出來取下?!?/p>

                  我于是客串起來:“您好!我是格唐郵路投遞員,您的郵件到了?!?/p>

                  “嗯?什么?在哪里?”對方問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出來取包裹!”葛軍見對方聽不明白,沖著手機大喊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哦,老葛啊,來了!”對方答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這是暗號嗎?”我開玩笑說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都是老熟人,天天就給他們服務(wù)?!备疖娞萝?,一扭頭:“拿上簽收本?!甭?,我倆已經(jīng)變成了搭檔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取放郵件都有講究,先到的要后放,后到的要先放。就這一車郵件,我自己得裝一天。要是順序放錯了,就得撅著屁股在車廂里找半天?!备疖娬f,“從郵路開通到現(xiàn)在,沿路郵件越來越多,車是越換越大,從皮卡換箱貨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第五輛了?!?/p>

                卸件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車一路前行,海拔也越來越高。3500米、4000米、4500米……終于,我們來到了海拔4768米的昆侖山口,環(huán)顧四周,群山負雪,路旁,索南達杰烈士雕像巍峨矗立,雕像后面就是傳說中的可可西里,一望無垠、博大蒼茫。

                蒼茫的可可西里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索南達杰保護站一閃而過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猶記得,2020年11月30日晚,被派駐到青海分社工作的我,獨自窩在報社大院的宿舍里,看完了電影《可可西里》。第二天,我便登上了飛往青海的航班。

                  電影里,可可西里遙遠而神秘,開場的天葬至今讓我記憶猶新?;疑奶炜?,悲情的色調(diào),這位蒙語里“美麗的少女”,是一位憂郁的姑娘,是眼含淚珠的姑娘。

                  難道是冥冥之中的巧合?整整一年后的12月1日,我一償宿愿踏上了這片土地。想到這里,我一時激動地難以言語,已分不清是高反帶來的頭疼,還是熱血奔涌。

                  百感交集中,已過晌午時分,郵車開到了五道梁。葛軍拿起電話:“準備好飯了嗎?”我內(nèi)心暗喜,在這片無人區(qū),跟著“老司機”就不擔心餓著。葛軍將郵遞車徑直開進中國石油五道梁加油站。迎面走來一個小哥,中等個頭,瘦臉尖下巴,穿著明黃色的工作服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不是不跑了嗎?咋又上來了?”

                  “跟著記者,再跑一趟?!?/p>

                  “快進來吧!”小哥明白我們現(xiàn)在最需要什么。

                  他從廚房里端出三桶熱乎乎的青稞泡面?!坝浾呃蠋?,趁熱,這路上能吃口熱乎飯不容易?!蹦且凰?,我充滿感動。我明白,青藏公路上,所有的食品、飲用水等物資都是長途配送過來的,一桶青稞泡面,也是“禮輕情意重”。我低下頭,認真吃了起來。只覺得,香!

                  這條路上,幾乎所有人都認識葛軍。每到飯點,葛軍就估摸著位置給附近的朋友打電話,朋友也會熱情招待他??粗佑驼拘「绾透疖娛旖j(luò)地聊著家常,我感覺他們早已彼此分不開。

                葛軍和朋友們聊著家常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我的午飯,青稞泡面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匆匆道別,繼續(xù)上路。綿延的青藏公路,這時變得顛簸起來。地面下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將路面拱起,道路起起伏伏,坐車有如乘船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這里是高原凍土區(qū),夏天融,冬天凍,路就跟海浪一樣起伏不平?!备疖娋o緊把著方向盤。

                  格唐郵路漫長,每個郵件交接點間,往往相隔幾十公里。世界屋脊的深冬,就算是艷陽高照的午后,氣溫也在零下。車廂里好不容易攢的熱乎氣,每到交接點一開車門就全泄了?!霸蹅z不要同時開門,不然穿堂風(fēng)一刮,熱氣走得更快?!备疖娤蛭覀魇谥?jīng)驗。

                  又到下車的時候,只覺能曬到太陽的一面暖意融融,背陰一面卻冰冰涼涼,我不得不像向日葵一樣轉(zhuǎn)著圈站,以便最大程度進行“光合作用”。過了五道梁,海拔已近5000米,葛軍吸了一口電子煙,由于氣壓過低,煙油滲出,嗆得他咳嗽幾聲。我緊忙遞上衛(wèi)生紙,又點了根紙煙遞給他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苦嗎?”我問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不苦,薄荷味兒的?!备疖姶?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沒問這個?!蔽掖了?/p>

                  “干了這一行,不跑行嗎?”葛軍想了想。

                  “可以跑跑格爾木市區(qū)周邊???為什么非跑這個?”我緊追。

                  葛軍一邊開車,一邊踟躕答道,“你不也大冬天地跑來采訪了,為啥?”

                  為啥?我問自己。對我來說,好像這就是一件應(yīng)該做的事情。風(fēng)刮過,為什么不去體驗它穿過指尖的感覺?我看待葛軍的工作,是一個艱苦的選擇,但反觀自身,我其實挺享受這趟采訪。

                  可是,不對。我反應(yīng)過來,作為記者,我只是過客,而他卻在這條路上跑了11年:“是什么讓你堅持?”

                  “習(xí)慣?!备疖婎D了頓,“習(xí)慣之后就是生活?!?/p>

                  車廂里沉默了。11年,葛軍一個人開著車在這條天路上跋涉著,這是屬于他的孤勇之旅。尋覓到他的我,也選擇了同樣的道路。

                  窗外,是夕陽西下的草原、自在覓食的藏羚羊、晚霞漫天的穹廬……我愛這片土地。到青海工作,對我來說何嘗不是選擇,習(xí)慣之后不也變成了生活?我有點讀懂葛軍了,雖然還需要時間。

                我確定,葛軍是真的喜愛這條天路。劉雨瑞攝

                  經(jīng)過11個小時的漫長奔波,先后投遞了23個站點,晚上7點半,夜幕籠罩大地,我們終于跨過了沱沱河大橋,到達了目的地唐古拉山鎮(zhèn)。

                  葛軍長出了一口氣,轉(zhuǎn)過頭問我,“晚上喝點酒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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