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按:從青海重鎮(zhèn)格爾木到長江之源唐古拉,這條世界海拔最高、里程最長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郵路,郵遞員葛軍跑了11年。這個冬天,人民日報社青海分社的年輕記者,選擇坐上他的車,體驗了全程——這趟“兩個人的天路”,緣起如下
一
去年夏天,深夜。
《青海日報》微信公眾號的一條推送,讓我有點激動:
在青藏公路上,有一條從格爾木市區(qū)到唐古拉山鎮(zhèn)的郵路,一位名叫葛軍的郵遞員,在這條全世界海拔最高、里程最長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郵路上跑了11年——多好的人物報道題材!
我的第一反應(yīng),就是想跟著他跑一趟全程,做一個深度體驗式采訪。
第二天,打開導(dǎo)航地圖,我的心卻涼了一大半:彼時,我從北京派駐到人民日報社青海分社駐站當記者才7個月,對青藏公路只聞其名,還沒有實地采訪經(jīng)歷和直觀感受——從格爾木市區(qū)出發(fā),向南先要翻越莽莽昆侖山,再途經(jīng)廣袤的可可西里無人區(qū),才能到達長江源頭、沱沱河畔的唐古拉山鎮(zhèn),所過之處都是人跡罕至的絕地;單程雖然只有400多公里,一刻不停都得走9個多小時,加上送郵件,時間會更長;且不說沿線平均海拔都在4500米以上,顯然還得在世界屋脊的唐古拉山鎮(zhèn)住一晚上,第二天才能原路返回,這實在是對身體和意志的極大考驗。
正是這條綠線,看上去就是一路險途。劉雨瑞制圖
怎么采?心里實話有點打鼓。
要不,就在格爾木,坐下來聊聊,11年的故事,不愁寫不出一篇人物報道。
可又不甘心:這樣的報道,缺了什么,我心里清楚。
就這樣糾結(jié)著,青海最忙碌的夏秋季節(jié)到來了。探訪祁連深處、行走萬里瀾滄,腳步?jīng)]停,想法也在與領(lǐng)導(dǎo)同事們的交流碰撞中不斷成熟起來:葛軍這個人,讓我心心念念了幾個月,放不下;既然想做,那就設(shè)法做到最好——跟他跑一趟天路!
其實,我還有兩個私心:第一,青藏公路,是一條蘊藏著新聞富礦的“黃金天路”,昆侖山、可可西里、不凍泉、五道梁、風火山、沱沱河、唐古拉,每一個名字都讓作為記者的我心向往之。第二,我想見見葛軍,走走他的路,然后問問他,你為什么能堅持11年?
二
忙完西寧抗擊疫情的報道,趕上采訪任務(wù)的“空窗期”,時間已是11月下旬。高原涼爽的夏季、濃郁的金秋已然過去,此刻正是最難熬的時節(jié),可以想見,天路之上更是寒風吹徹、極度缺氧。但我已不想再耽擱——既已選擇了“苦差”,夏天去和冬天去又有什么分別?
通過格爾木市委宣傳部的朋友,我聯(lián)系到中國郵政集團格爾木市分公司辦公室的鮑干事,撥通了遲來5個月的電話——
“我想跟葛軍跑一趟郵路,對,就我一個人。”
手機那頭,聽得出鮑干事對我的采訪意圖有些難以置信,沉默幾秒后:
“可是他現(xiàn)在不跑這條線了,改跑格爾木到察爾汗的郵路了,就是幾個月前的事,他的身體實在扛不住了?!?/p>
我一時錯愕,懊悔不已。
“如果你特別想采訪,要不我問問他,看能否調(diào)個線,至于行不行,還得聽他本人的意見,還有身體狀況?!耙苍S,鮑干事的爭取,是覺得我并非一時沖動。
當天下午,鮑干事傳來了好消息:“葛軍同意了!按慣例,下周三上唐古拉。”
我在想,葛軍接受采訪,是沖著咱《人民日報》的面子?后來,一路同行聊得深了,我才知道葛軍早已是媒體的???,也是見過大陣仗的:作為郵政系統(tǒng)的先進典型,他榮獲過“全國五一勞動獎?wù)隆薄爸袊嗄晡逅莫務(wù)隆薄扒嗪J?yōu)秀共產(chǎn)黨員”,早在2017年就曾接受過一眾央媒的采訪,浩浩蕩蕩幾輛采訪車,跟著他的郵車從格爾木一路開到了唐古拉,好不風光。
答應(yīng)接受采訪,重走郵政天路,用葛軍的話說,“當年那批記者上了唐古拉,晚上頭疼得都沒睡著覺,第二天又接著采訪,我佩服你們這些記者”,而且,“想著坐上我的郵政車,跟我跑一路的,你還是頭一個”。
于是,我就成為了他的“大副”,遞水看路陪嘮嗑。劉雨瑞攝
三
11月30日,夜。
帶著同事們的叮嚀囑托,我登上了前往格爾木的航班。
晚霞燦爛,一如我“出征”前的心情。劉雨瑞攝
前往唐古拉的天路雖未走過,但格爾木這座城市我并不陌生,算上這回,我已是第三次因報道的緣由造訪了。上世紀50年代,“青藏公路之父”慕生忠將軍就是從這里修通了去往拉薩的天路,這座城市也因此奠基。
至于唐古拉與格爾木的淵源,也與此路相關(guān):地處長江源頭的唐古拉山鎮(zhèn),地理上其實坐落于青海玉樹地區(qū),與海西州、格爾木相距甚遠,歷史人文上亦無甚關(guān)聯(lián)。然而,隨著青藏公路建成,位于青海與西藏交界、歷史上幾近于無人區(qū)的唐古拉山地區(qū),從兩省區(qū)的邊緣地帶一躍而成為交通要沖。當時,青藏線建設(shè)大本營設(shè)在格爾木,為了有效管理,唐古拉山地區(qū)便劃歸格爾木市代管。
自此,在行政隸屬上,長江源頭區(qū)域成了海西州在玉樹州“切”出來的一塊“飛地”。長江水的產(chǎn)地是玉樹,但“戶口簿”上寫著:海西州格爾木。
隨著條件的成熟,2009年,中國郵政集團格爾木市分公司開通了格爾木市至唐古拉山鎮(zhèn)的汽車投遞郵路,沿線還設(shè)置了20多個郵件交接點,為唐古拉山鎮(zhèn)牧民群眾、青藏鐵路和公路沿線站點服務(wù),郵件傳遞時間比過去縮短了十天左右。2010年,葛軍主動申請跑這條郵路,一跑就是11年……
翻看著前期收集的背景資料,飛機落了地。
格爾木機場的出口,葛軍和鮑干事早早就等候著我,身上橙綠色相間的郵政工作服格外醒目。我猜,他倆對我這個毛頭小伙,也挺好奇的吧。
“劉老師嘛,我是葛軍?!毕裾掌弦粯?,由于工作環(huán)境的艱辛,眼前人的頭發(fā)已經(jīng)掉沒了,更讓人心疼的是,他的門牙也缺了三顆。
“走,先去吃飯!”一盤醬肘子,三碗炸醬面,撒一把香菜末,澆一勺紅彤彤的油潑辣子,嚼口蒜,喝口茶,窗外是格爾木的冬夜,屋里,三個人吃得滿頭是汗。
一身西北人的豪爽做派,而令我意外的是,葛軍的普通話卻格外標準——祖輩支援青海建設(shè),在格爾木扎下了根,爺爺是上海人,奶奶是長沙人,他調(diào)侃家里有“萬國語”。作為“格三代”的葛軍開著郵車東奔西跑,“打交道的人多,河南話、山東話、陜西話、東北話都會整兩句,當然最好使的還是普通話?!?/p>
大快朵頤之后,我笨拙地接過采訪主人公遞過來的香煙。煙氣縈紆中,我覺得他已不是葛軍,也不僅僅是郵政人的代表,而成了千千萬萬扎根奉獻在青藏高原的建設(shè)者中的一個。
未及深聊,時針已指向晚上十點,我和“長途司機”都需要早點休息了。
道別,到賓館住下,關(guān)燈睡覺。黑暗中,我仍有點恍惚:明早,我就要和一位初次謀面的45歲大叔一同踏上天路,是的,就我倆——這簡直是我24歲以來做過的最”瘋狂“的選擇。